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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一群“留守”福建千年古镇的90后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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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3-1 16:16: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去嵩口看风景,同时也看得到我们自己的故乡。” 
       林露露是现任村支书,前一任村支书是她父亲,前前任也是她父亲。
  但这不是一个“禅让”的故事。恰恰相反,与林露露竞选村支书的,正是其父。
  “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下台!”父亲林新福与女儿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冲突。
  在福建省福州市永泰县嵩口古镇启动改造后的第五年,90后大学毕业生林露露当选嵩口镇龙湘村村支书,成为全县“最年轻、文凭最高的村支书”。
  听起来这只是中国乡村一个普通人家的故事。然而,如果把林露露所代表的新生力量视为“新”,将她父亲视作“旧”,新旧之间的关系却值得思量。
  “当前,农业农村发展进入新阶段。”农业农村部部长韩长赋说,“必须采取超常规措施,以乡村振兴战略为总抓手,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加快补齐农业农村发展这个短腿短板,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防止城市化过程中乡村凋敝。”
  曾经,多少乡村在城镇化进程中消解了,多少乡村成了只见老者与稚童的空心村,多少乡村在大拆大建之后变身网红景点……
  新与旧,实际上是可以和解共生的。
  “新旧杂糅的嵩口就是当下乡镇最常见的状态,有些古镇为了旅游开发让居民离开,但嵩口的古镇改造不再以那样的方式进行,而是在新旧衔接的状态下找到共生的可能。”此言出自福州市委宣传部、永泰县人民政府主编的《嵩口模式》一书。
  从2018年末至2019年初,在新旧交替的日子里,这对父女坦然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一次换届
  “我的家不欢迎你!你要是还想跟我争这个村支书,就给我从家里滚出去!”父女俩在客厅里相对而站,林新福一边喊话一边把手朝着门的方向挥去。
  林露露默不作声回了卧室,泪如雨下。这是她大学毕业回嵩口3年后,第一次觉得“真的待不下去了”。
  次日,她去了福州一家大房地产公司面试,当即获得录用。她回到嵩口,和时任镇党委书记鲍瑞坊辞行。鲍瑞坊没有阻拦,只说:“我尊重每一位‘创客’的选择,虽然嵩口需要你。”鲍瑞坊称林露露等大学生为“创客”,称呼本身就饱含期许——要唤醒沉睡许久的乡村,需要来自城市的创造力。为此,他甚至拜访过几乎所有在嵩口创业大学生的父母。
  1992年出生的林露露,毕业于福建师范大学。这所百年省属高校,肇始于1907年清朝帝师陈宝琛创办的“福建优级师范学堂”。用当地人的话来说,是“正规本科”。
  既然是“正规本科”出身,何必重返农村?
  林露露的舅舅埋怨她:读了大学还天天在村里,一看就是在城里找不到工作。龙湘村一位40多岁的女党员也说:“要是自己的孩子跑回来,我肯定不让。”
  面子观,固然不是中国乡土社会所特有的,却是知根知底的乡村里难以摆脱的。
  龙湘村村支书和村主任各行其是,是嵩口镇基层党政干部中几乎人尽皆知的。事情起源,是2008年前后吴永星当选村主任,林新福不再“一肩挑”村支书和村主任。对于吴永星担任村主任却时常外出接工程的生活状态,林新福多有不满,两人一碰面就冷场,村务分歧成为常态。一次镇里修村部办公楼,唯独龙湘村,由于支书和主任意见不统一而迟迟不动工;2017年村里改建卫生所,两人又因选址问题各不相让。
  龙湘村的发展几乎停滞。前几年省市级“美丽乡村”评选中,村庄肌理保存较为完整的龙湘村却屡屡落选。
  尽管村子没打理好,吴永星与林新福依旧互不相让。吴永星说“骑虎难下”;林新福觉得“以前我一个人把村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更何况我还没到退休年龄”。
  吴永星后来向记者透露,他暗自“物色”过村支书的人选,可在全村党员里看来看去都找不出合适的。
  2018年5月25日,是龙湘村村级党组织换届“两推一选”推选环节进行的日子。已决定去房地产公司上班的林露露忽然站起,恳切说道:“各位叔叔伯伯,希望你们支持我爸爸,我在选举结束后就会离开嵩口。”
  按照选举流程,此举欠妥,林露露被老党员瞪眼呵斥坐下。当天结果大出所料:30位党员投票,林露露获得21票;林新福获得13票,票数未过半。
  林露露被乡亲们留下了。她简直成了嵩口的“稀缺品”——她身兼古镇新农创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主理精准扶贫;在镇里的公益图书馆,她时常为留守儿童辅导功课;她还担任永泰县人大代表、团委副书记等职务。
  跟访第一天,记者见她从早晨7点多出门,忙到夜里10点才“下班”。“露露留在嵩口最大的优势,就是她曾经走过一段返乡青年的创业路。她比我们更加清楚,来嵩口的年轻人究竟需要什么。”嵩口镇镇长叶文珍说。
      林露露(右一)上任后,父亲林新福(左一)和她一起在支部党员大会上重温入党誓词。 林露露 供图
  最珍贵的 
  林新福对女儿的“名气”毫不稀罕,甚至觉得这是女儿用前途换来的“虚名”。他最怕老朋友扯着嗓子故意问:“哎呀,你怎么搞的,怎么让女儿留在嵩口?”
  事实上,若非2014年那段在嵩口做“向导”的经历,商务英语专业毕业的林露露也不会把职业前景和老家相联系。
  嵩口镇虽被评为“中国历史文化名镇”,但那是2008年的事了。乡村凋敝、人口流失,近年来同样发生在这个依靠农副业创收的小镇。
  当年捧回铜牌的时任镇党委书记张培奋,压力极大。镇里工作人员特地给铜牌称了分量——33斤重。一块33斤重的铜牌,哪怕它象征着福州市第一个国家级历史文化名镇,又能带来什么?
  发展工业?几无基础。重拾农业?难寻人力。这是中国多数乡村普遍面临的难题。
  在嵩口任职“7年6个月22天”的鲍瑞坊,现已调任福州市农业农村局,仍对身在古镇的日子记忆深刻。2013年底,嵩口迎来由台湾乡村旅游协会组织的专家团。这个被考察机会,是当地党政干部争取而来的——硬是将嵩口镇挤进“闽台乡村游实验基地计划”,成为第11个被考察之地。所幸,专家团里的打开联合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创始人刘国沧,相中了嵩口。
  其实,外来人初到嵩口,满眼所见尽是主干道两旁贴了瓷砖的新建小楼。难见绿水青山,更难看见乡愁。
  “从建筑和聚落的历史保存完整度来看,嵩口确实不理想,可是我们看到了其中居民的生活是存在的……”在刘国沧看来,本地人和他们的生活才是古镇最珍贵的所在。
  正如曾来嵩口调研的中国社科院社会学研究所研究员杨团所言,“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丢掉乡土,丢掉在地的生态人文。只有在乡土基础上和城市融合,一二三产融合,才能走出乡村的现代化”。
  这与当地党政干部的心意不谋而合。以最小预算、最少破坏来实现最大效益的改造方式,应运而生。
  2014年清明假期,正读大三的林露露带着大学同学到嵩口游玩,隔着木门看到“打开联合”团队的一群年轻人正左顾右盼。之后,热心的她带着外来的规划设计团队走街串巷;再之后,她成为团队的实习生。
  同事们希望林露露留下来,当家乡改造和复兴的见证者——“你难道不想亲眼目睹这个变化吗?”答案是:想。于是,这成为林露露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也成了她培养乡村反观能力的第一扇窗。
  外来年轻人希望用“旧”唤醒乡村记忆,而本地人却渴望“新”带来更多便捷。二者仿佛是平行时空,林露露便成了居中的翻译者。
  为什么好好的水泥路非要砌回鹅卵石路?崭新白墙为什么要故意做成旧兮兮的黄色?本地人难以理解。在古镇路口做了几十年竹编用品的老工匠,最初也拒绝了这群外来人的要求——缩小竹篮尺寸,做成放在手心的工艺品,“那个东西除了能看还能干什么?”
  但随着越来越多城里人开车来嵩口闲逛,随着洪晃、姚晨等名人的到来,随着大型活动逐个落地到嵩口,隔阂渐消。2016年,嵩口跻身首批“中国特色小镇”。
  受政府邀请,福建本土文化杂志《HOMELAND家园》策划并编制《嵩口模式》,编辑们曾搬到嵩口,蹲点探访了378人,呈现活化进行时的千年古镇。“尊重自然与历史、让本地人做本地事、不大拆大建的方式,正是类似乡镇的可能。”杂志主编许灵怡总结道,“去嵩口看风景,同时也看得到我们自己的故乡。”

      
      林露露(图左)和她帮助的镇上精准扶贫对象在一起。

  牺牲品?
  林露露曾召唤小伙伴去家里为父亲庆生,热闹场面却因林新福的一句话遭遇冷空气——他说,女儿和她那些客栈创业的小伙伴不过是“高级服务员”。
  2015年,包括谢方玲(来自福州另一郊县)、林露露在内的4位90后女大学生在镇上开起一家具示范意义的客栈,取“嵩口”谐音,叫作“松口气”。规划之初,众人设想建成古镇改造的样板间:房屋由当地常见的土房子改建,政府提供部分前期投入,后期运营需要客栈自我造血。
  那天林新福一说完,谢方玲毫不客气地反问:“现在大学毕业生多如牛毛,为什么返乡就是浪费就是低端?”
  林露露的高中同学玲丹也和丈夫一起返乡了。2017年,这对痴迷农业的年轻夫妇在村中老宅附近建起养鸡场,主打生态蛋鸡。“我们刚回来时什么都没有,山里信号差,发一条短信都要带着手机跑去山头。”玲丹对记者说。
  “打开联合”的建筑设计师邓海曾驻嵩口数年,妻子吴靖带着女儿从深圳来镇上探班后,决定留下。吴靖现今负责包括公益图书馆在内的镇里公益项目,女儿则转学到镇上。用吴靖的话说,“让孩子有一段完整的乡村生活经历没什么不好”。
  返乡85后黄时杰原本在福州做贸易生意,回大喜村担任村支书后,复垦荒山荒田。他还在镇上老街开起名为“存取时光”的客栈,常有返乡年轻人在此交流。林露露也是常客,在与父亲关系最僵化时,她会来寻求同龄人的建议。
  谢方玲是林露露在“打开联合”实习时认识的朋友。当时支撑谢方玲在嵩口的理由就是:反正只是一个项目,时间不长。而今,她已在嵩口生活4年多,结婚、生子。丈夫也是90后大学生,是从事景观建筑设计的重庆人。
  4年多前的嵩口,对于年轻人而言,着实像荒漠:毫无夜生活,唯一一家夜宵摊开到晚上10点左右也关门了。
  前不久,许灵怡和谢方玲带着《嵩口模式》,在全国巡回办沙龙。有位听众毫不客气地问:“你们觉不觉得自己是返乡的牺牲品?”
  谢方玲后来知道这位听众也是返乡年轻人,渐渐被现实消磨了乐观,因此看到生机勃勃的嵩口,羡慕之余却也不解。
  事实上,嵩口的年轻创业者内部也曾发生分歧。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这里人会因为一家的狗咬伤了另一家的鸡就告到镇上。”谢方玲的家乡是距嵩口约100公里的渔村,经济发达一些,风气也更开放。
  而林露露更乐意面对本地人的琐碎需求。方玲记得,有次客栈做早饭没鸡蛋,露露去买却迟迟未归,后来才知她在街上倾听一位阿姨讲述烦心事。
  谢方玲觉得自己最终是要离开嵩口的,她也确实曾经短暂离开,学习日语,准备留学。“我更在意的是,是否有合适人选接手客栈。”
  单凭情怀,的确难以支撑。开在镇上老街中心地带的文创店“时空邮局”,长期创收困难被迫关门;在游客中颇有知名度的民宿“打开嵩口”,也因店主要回台湾没了下文。即使是身份类似“嵩口会客厅”的松口气客栈,在工作日也显得孤单。记者入住客栈的3夜,客人寥寥,入住第一夜甚至是唯一客人。
  “热闹过后总要平静,我们要学会面对平静。”鲍瑞坊始终坚持的观点是,“嵩口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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